强制婚检被取消的15年 中国家庭更健康了吗？

    过了腊八就是年，红红火火的中国年，孩子们收红包，适龄未婚者收到的往往是满满的恶意！

   没对象被相亲的未婚者自是一阵哀叹，有对象准备结婚的也是五味杂陈，且不说繁琐的婚礼、巨额的彩礼让本来甜蜜的恋爱关系生出嫌隙，做不做婚检这种小事也可能让一对准亲家掀桌子。

 

 

你会主动参加婚检吗？｜图：quanjing.com

中国强制婚检的10年

2015年春节前，葛倩的婚事谈崩了，原因之一就是婚检。

在大城市，26岁不结婚再正常不过，但对于生长在河南农村，高中没毕业就去打工的葛倩来说，她早就是父母眼中嫁不出去的人了。终于谈婚论嫁，她松一口气了。

对象是在老家相亲认识的，算起来，两个人拐弯抹角还有一些亲戚关系，当然这层关系并不在《婚姻法》禁止结婚的范畴。可是，在讨论婚事的过程中，男方父母提了一句：去做个身体检查吧，别有啥毛病。

「这不是恶心人吗？」本来因为彩礼等问题就有一些不愉快，现在听到这句话，葛倩和她的父母都觉得这门婚事「没啥意思了」。

其实，让葛倩一家「恶心」的婚前检查，一度被写入法律，强制执行。

1994年2月1日实施的《婚姻登记管理条例》和1995年6月1日实施的《母婴保健法》规定，申请结婚登记的当事人要在登记时提交婚前健康检查证明。

彼时，「只生一个好」的计划生育国策正在严格执行，优生优育的目标也是重中之重。婚检项目包括对严重遗传性疾病、指定传染病及有关精神病，能及时发现影响婚姻和生育的因素，成为预防和减少新生儿出生缺陷的第一道防线，强制婚检有其积极意义。

然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2003年8月8日，新版《婚姻登记条例》施行，其中办理结婚登记需要提交的有关证件列表中不见「婚前医学检查证明」一项，强制婚检制度自此退出历史舞台。

 

2003年版的《婚姻登记条例》。｜图：中国政府网

因为强制婚检时期存在乱收费、体检敷衍了事等乱象，条例的修改受到欢迎，更被解读为我国法律、法规尊重和保护公民基本人权的体现。

从这个角度来说，2015年的葛倩可以拒绝婚检，这是我国法律法规赋予的权利和自由。从强制到自愿，这是一种社会进步，但自由带来的一定是天堂吗？

强制婚检取消后的麻烦

葛倩婚事告吹的那一年，小她三岁的同乡金强结婚了。

两年后，金强有了第一个孩子。然而，喜悦仅仅持续不到一天，金强就被一张检查单砸懵了：老婆竟然是乙肝阳性！

不是孩子出生，金强不知道这个事实，甚至他老婆本人也不知道。都21世纪了，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魔幻，但并不难理解。

乡下生活很少有人坚持每年体检，外出打工要体检但并不包括乙肝等传染病项目，生孩子也多是顺其自然，没有备孕，也就没有所谓孕前体检。

那么婚检和产检呢？

金强回忆说，产检一直在做，不知道为什么没发现乙肝，但婚检当初是没做的，「早就取消了，现在谁还去做啊！」

其实，政策的变化是将强制变为自愿，婚检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但是，在「金强」们的理解中，取消强制婚检等于再也不用婚检了，甚至更年轻的一代在走进民政局前不知道有婚检这一项。

即使知道产检，但像葛倩一样，认为婚检是对一段关系的不信任，或婚检侵犯了个人隐私而拒绝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强制婚检取消后，全国婚检率大跳水。北京的数据最具代表性，2003年婚检率是100%，仅仅一年后就下降到5%以下。

 

 

北京地铁中关于免费婚检的宣传。｜摄影：李潇潇

2012年原卫生部发布的《中国出生缺陷防治报告》显示，我国每年新增出生缺陷约90万例，从2003年起，新生儿的出生缺陷率在10年间翻了一倍！很多观点认为，这种糟糕的局面跟婚检率下降，预防出生缺陷的第一道防线失守有密切的联系。

 

全国婚检率与出生缺陷总发生率之间的关系。｜资料来源：《自愿婚前医学检查的影响因素研究》 顾亚明

当自由的代价显现，人们开始寻找弥补的方法。

2005年，黑龙江省成为我国第一个恢复强制婚检制度的省份。通过提高婚检率降低新生儿出生缺陷，这个曾经在我国运行10年的路子，似乎依然有其意义。然而，实际操作中，即使不提交健康报告，依然可以办结婚证。

时代不同了，强制的老路早已走不通。

婚检内容比婚检率更重要

为了鼓励人们参加婚检，取消强制婚检后，不少地方推出了政府买单的免费婚检。

2007年4月1日，广州市就开始实施免费婚检，是全国首个推行免费婚检的省会城市。2010年，北京开始实施免费婚检，目前免费婚检的标准提高到575元/对。

免费有一定吸引力，但在经济条件更为优渥的大城市，几百块钱的优惠显然不具备鼓励效应，婚检率并没有明显提高。

2018年7月，北京卫生健康委员会联合北京市民政局、北京市财政局等多部门发布的《关于落实生育全程服务推进婚前与孕前保健工作的通知》介绍，北京市婚检率近10余年始终低于10%，处于全国最低水平。

 

北京市免费婚检包括15个项目。｜资料图

2016年末，贝贝在北京结婚了，领证前也没有参加婚检。她告诉39深呼吸（ID：shenhuxi39），「我俩都是上班族，公司每年都会安排一次体检，对彼此的身体情况都很了解，将来如果要孩子，肯定会去做孕检或产检。」

婚检意义重大，但在实际生活中，像贝贝夫妇这样健康意识比较强的，以及丁克或未婚先孕等群体，也着实不需要婚检来把关。

从这个角度来说，婚检率不太可能恢复到100%的历史高度。斗转星移，如今婚检数据的高低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婚检内容！

婚检的个性化离我们还有多远？

婚检内容的地方化在各个地方的制度中早已有所体现。

以地中海贫血为例，这是一种遗传基因缺陷导致的疾病，高发于我国广东、广西、四川等地，北方则少见。所以，广州将地中海贫血的筛查纳入免费婚检套餐，而北京的免费婚检套餐则不包含地中海贫血这一项，倒是在2013年增加了艾滋病检测。

 

地中海贫血遗传模式。｜资料图

即使有同样的检查项目，因为支持力度不同，支付方式也有所不同。39深呼吸（ID：shenhuxi39）采访到一对云南保山的夫妻，当地婚检项目包括地中海贫血一项，但需要自己来付费。

因地制宜的婚检不错，但还不够。

结婚领证与户籍制度绑在一起，免费婚检也是，一般新人在结婚登记前三个月或结婚登记之后一个月可以享受。我国将近2.5亿流动人口，其中不乏户籍变更者，每个人家族疾病史、生长环境、生活习惯等不同，健康状况也千差万别，因地制宜之外，婚检还需要因人制宜。

如今的婚检大都是固定的套餐，包括问询疾病史、普通的查体等内容。在采访中，不少经历过婚检的已婚人士告诉39深呼吸（ID：shenhuxi39），这种简单的体检内容更像在走流程，意义不大。

全国政协委员、中科院院士葛均波在2015年两会期间提议，婚检要明确哪些指标或项目列入强制项目，哪些是自选项目。

或许有一天，愿意接受婚检的新人有权放弃那些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的项目，而勾选自己最需要的检查，让婚检真正发挥其家庭健康守门人的角色。

预防出生缺陷，一个婚检还不够

无论是在计划生育之初，还是如今全面放开生育的呼声下，婚检都承担着预防出生缺陷的责任。

出生缺陷包括结构畸形、染色体异常、遗传代谢性疾病及功能异常，我国排名前几位的出生缺陷是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听力障碍、唐氏综合征、唇裂和腭裂、神经管缺陷、先天性甲状腺功能低下症等。

 

2018年9月1日，国家卫健委组织制定并发布了《全国出生缺陷综合防治方案》。｜图：中国政府网

为孩子和家庭阻挡这些疾病的责任仅靠婚检还不够。世界卫生组织提出了出生缺陷「三级预防」策略提供了更详尽的解决方案。

三级预防

一级预防——孕前咨询和检查。预防出生缺陷的关键时机在怀孕之前，加强婚检、孕前进行优生遗传咨询、进行致病微生物检查等源头预防尤为重要。

二级预防——产前检查。整个孕期有5次以上产检，通过产检可以筛查出高危孕产妇，及时诊断和治疗，减少患儿出生。

三级预防——新生儿疾病筛查。对已出生的新生儿进行认真的体格检查及针对性地对某些疾病的筛查，通过这些手段能及早发现出生缺陷儿并尽快展开治疗，尽量改善其预后。

生命的奥秘尚未完全揭开，在疾病的预防和治疗面前，人类还有太多盲区。

以婚检为代表的三级预防或许无法100%帮人们躲开所有传染病、出生缺陷或遗传疾病，但多道防线一起，才有可能让每个家庭离疾病远一些，让人生的苦难更远一点。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除专家姓名外均为化名）